墨水瓶

重生

上野放下手中的笔后有些疲惫地揉揉眉心。安定跪坐到她身边，将双手搓热后替她按摩肩膀，“小主公，不要过度劳累了。”
“我没事……安定，近日有一个上层召开的会议，要求诸位审神者携近侍参加，你陪我走一趟吧。”
“审神者会议?之前从未听您说起过，”安定有些诧异地重复了一遍，在得到上野的肯定后摸了摸下巴，“所以说，召开会议需要您做什么吗？我好去准备。”
“只是汇报这个季度的工作罢了，不碍事，顺带我最近身体恢复日益完善，需要去询问一下黑羽先生下一步的疗程。”
“我明白了。”
“还有……”少女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
“还有?”安定不解地看着眼前看上去有些犹豫的少女。
“没什么，到时候再说吧。”上野微微一笑，没有再说下去。

当安定跟随着上野走进议会厅时，来的人已有大半，各色审神者身后都跟有不同的刀剑男士，他们彼此谈笑，却没有人上前与上野寒暄。
不过对此上野见惯不怪，只是静静地推动轮椅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是就在这时，一只不和谐的脚从半路伸了出来，骤停的轮椅使上野尚未来得及反应在惯性下身体前倾，上野一愣，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但是却碍于锁链的缘故整个人跌下了轮椅。
安定一惊，立刻一步上前打横抱起上野避免出现受伤，在确认上野没有受伤后，安定抬起头，看着对面那个刚刚害上野遭遇尴尬的少年。
看上去桀骜不驯的少年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插在口袋里做了个无辜的动作，周围隐隐传来了隐忍的笑声。
“我当是谁，这不是怪物小姐么？”
上野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少年。
“怎么?今年来参加审神者会议了？不怕回去的路上因为行走不便摔个狗啃泥么？”
安定的眼角略微有些抽搐，像是太阳穴有毒蛇在跳动。那样恶毒的话像是冰冷的蛇，刺痛了安定的心。他死死攥住自己腰间的长刀，克制着自己暴起的杀心。
一只柔软的手握住了安定攥得死死的拳头，上野垂下眼低声说，“安定，不可逾越。”
少年哈了一声，在经过安定时狠狠撞了一下安定的肩膀，身后纤细高挑的白色付丧神轻蔑地看了一眼安定，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嘲笑。在走远后少年嚣张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
“这次再摔倒可不一定有人扶你了，摔破皮了的话需要来点烧酒止疼吗？上野。”
上野丝毫不为对方粗俗的挑衅所动，只是静静坐在位置上，那张如冰塑般美丽但漠然的脸上毫无起伏。
安定咬紧了牙关，身体微微颤抖。他不明白上野为何如此退让，但是想到上野儿时那张骄傲飞扬的脸，安定只觉得连灵魂都疼痛起来。
“安定，走吧，离会议开始还有些时间，陪我去一趟黑羽先生那里。”半晌，少女轻声说。
“……是!”几乎是拼尽全身力气，安定低下头，低喝道。

“亲爱的小姐，你这可一来就闹得动静有点大啊。”
笑眯眯地为上野开门后，看着慢慢推着轮椅走进来的上野和紧随其后面色却有些阴翳的安定，黑羽有司微微一笑，“幸会，大和守安定君，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是的，初次见面请您多多指教。”安定微微躬身，轻声说。
“说吧，有什么事，往年都是麻烦狐之助跑动，今年黑羽先生亲自传口信给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上野淡淡地说。
“当然，我想这个东西你会很感兴趣。”黑羽笑眯眯地将一个信封推给上野，上野皱着眉头掂起，她隐隐摸到了里面那个物件的形状。
“这是……”
“是可以解放你力量的钥匙，”黑羽微笑着看着少女脸上转瞬即逝震惊的神色，“还记得我对你说的话吗？小墨。”
上野有些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五年的时间让少女成长成了独当一面的存在，但是好像也隐隐有些刻进了男人的眉眼之间，当年看上去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也有些老态了，只有那双眼睛还闪着狡黠的光。
“恕我愚钝。”
“想要飞翔的老鹰，即使是折断翅膀，也是渴望天空的吧？”
黑羽微笑起来。
恭喜你获得了重生，小墨。
在走出房间后，安定看着面无表情的上野，有些担忧地将手按住了上野的肩上。
“小主公……”
上野抬起头，那眼中燃烧着的火焰让安定不由得挺胸收腹，那是熊熊燃烧了七年的怒火，从未曾熄灭。

到上野重新回到广间时，所有的审神者已经跪坐就位，上野自顾自地将轮椅推入自己的位置。抬起头，看着那张正嘲讽地笑着望着自己的脸，上野突然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黑羽有司也穿上了传统的黑色羽织快步走入自己的位置，盘膝坐下后看着上野淡淡微笑的脸，露出了一点玩味的笑容。
重获力量的上野墨能爆发出多大的能量，他也很期待。
在例行公事后为首的主持清了清嗓子。
“那么，现在开始一年一度的惯例。”
安定微微皱起眉头。
上野深吸了一口气。
少年笑得高深莫测。
“现在进行审神者之间的演练之战，以确保诸位在这一年中不只是完成公文运作，也有在修道方面有所精进。”
“那么现在，有人愿意先行尝试吗？”
老者话音刚落，少年便高高举起了手。
老人微微颔首，“森田君，那么你希望的对手是?”
“检察官大人，我希望能与审神者上野墨对决。”少年站起身，露出了挑衅的微笑。
安定一惊，下意识地低下头看着端坐在轮椅上的上野，上野微微一动，朝安定无声的笑了笑，伸出手指在安定的掌心写了两个字。
安定攥紧了手心，同样露出了微笑，在少女的指尖落下轻吻。
“那么，期待您的凯旋，小主公。”
为首的主持显然有些微妙地蹙了蹙雪白的长眉，作为总领，他当然知道少年口中的上野墨是谁，但是审神者所奉行的规则遵从古法，开口便是刀剑出鞘，不可收回，所幸并非真正的真刀对决以杀死对方为目的，如有不对比试自然会终止。想到这，主持略微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后看向好整以暇的淡金色长发的少女。
“那么，上野君，请问你是否应战？”
少女褪下披在自己肩上的绘羽织，微微一笑。
“是。”
施施然站起身，在看到少年眼中刹那间慌乱时，上野眯了眯眼睛，露出了一点笑容。

双方比试的地点就在大广间中，所有人都后退至墙边贴墙而跪，上野信步撩开布帘从换衣间中走了出来，随手接过侍从递上前来的打刀掂了掂，将刀插入腰侧，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森田深吸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后同样按住了自己腰间的长刀。
“审神者森田宗一，参上。”少年昂起骄傲的头颅，答得气宇轩昂。
上野倒是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只是有些敷衍地点了点头。
“审神者上野墨，请多多指教。”
少女有些神游物外的状态再一次激怒了少年，他的牙齿咬得紧紧地，紫色的眼中有怒火在燃烧。
主持看了看两人，站在中间的位置缓缓后退，同时高举起左手。
“那么，开始！”
上野在话音落下的前一刻，原本有些朦胧的墨绿色眼睛亮了起来，她突然猛地踏地，在最后一个字的语音尚未来得及消散的时候冲向了森田，腰间的长刀张开了雪白的獠牙，杀气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出。
目视，吐呐，鲤口之切，拔付，切下！
居合道！
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由得滑下了一滴冷汗，没有人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拔刀术，只是没想到这个看上去羸弱的女孩居然喜欢用如此霸道直接的刀术！
这是女孩么？这是什么人形怪兽吧！
森田也没想到安静坐在轮椅上的女孩会爆发出如此蛮横的力量，只好咬牙抵挡后猛地后踏，然后用力向上一顶，在成功将上野震退后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用力横向挥刀，那一斩刀光斩断了上野耳边的一寸鬓发，金丝缓缓飘落。上野摸了摸变得参差不齐的发尾，同时猛地转身，再次拔刀，在踏地跃起后将打刀划过了一道完美的圆弧!
那是与国纲一起完成的刀术，承载着七年的思念与悔恨。那是极尽寂寞的一刀，那一刀斩出，足以切断光阴。
从此，了无遗憾。
萨摩示现流·狮子示现！
审神者体质本就不同常人，力量对于他们中绝大多数战斗型的审神者来说都是可以肆意挥洒的暴力。上野手中的刀终于不堪重负发出了濒临破碎的声音，森田瞳孔骤缩，只好抬刀格挡。
黑羽的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长刀当头落下，萨摩示现流的特点就是舍身忘我的一击，如果不格挡就只有死路一条，格挡，就连刀一同斩断！
但是那把刀突然硬生生发生了改变，顺着少年的肩头切下，削断了森田一撮头发后上野突然五指并拢，一拳毫无保留地砸在了森田的胃部。森田几乎痛的发不出声音，下一秒如排山倒海般的强压迫使他跪倒在地，他龇着牙刚想反击，一股冰冷的寒意贴上了后颈，少女清冷平淡的声音自上而下的传来。
“结束了。”
在场一片静默。
从比试开始到现在不过十分钟，但是所有人都为少女如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所震惊。那是究极的暴力，也是究极的凶戾。
老者沉默地看着，回想起少女七年前人挡杀人时眼神的狞亮和兴奋。
那就是上野墨，是一个体内流动着躁动不安因子的疯子。
安定看着站在场地中央的少女，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涩，像是一口气郁结在心中又终于松下。他见过少女在挥刀时落泪，也见过少女缄默的骄傲。
那是上野墨，是温和的，可以控制心中杀意的他的主人。
黑羽长出一口气，兀自微笑起来。
“都结束了。”

在自家付丧神的搀扶下，森田狠狠擦去嘴角的鲜血，看着远去的身影，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上野——!”
那声音穿过了七年的时光，带着灰尘与血而透露出嘶哑的味道，那是刻骨的思念，也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16岁的少女端坐在轮椅上的表情那么冷淡，但是那双墨绿色的眼睛太美，像是黯淡了的星辰。森田时常想，如果她能笑一笑就好了。
【你是笨蛋吗？】
【你居然喜欢那个坐轮椅的怪物！】
【她可是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失控的怪胎！】
她变得爱笑了，但是却再也没有看过他一眼。
上野微微回过头，看着少年那张骄傲的脸上纵横的泪水，浅浅地弯了弯眼睛。

“小主公，您认识他吗？”安定在返程的路上显然还有些不习惯少女恢复身体后的高度，上野显然也还不太习惯直立走路，扶着安定的手臂走得慢吞吞的。
“……”少女的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尴尬的神色，她略微别过了脑袋，“老实说，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